LOT助攻臺灣產業共同防禦NPE威脅

口述／資深副總暨法務長兼技術移轉與法律中心執行長王鵬瑜　整理／楊彩甄

近年來，包括大量「專利蟑螂」在內的不實施專利實體（NPE）訴訟數量激增，對於以研發為導向的臺灣科技產業而言，NPE猶如無聲的風暴，時時威脅企業生存。工研院法務長王鵬瑜從產業與法務雙重視角出發，剖析NPE問題本質，倡議臺灣亟需共組LOT聯盟，凝聚產業公約數，共築智慧財產防護網。

過去提到專利訴訟，人們想到的往往是科技巨擘之間的戰爭，例如蘋果與三星、Intel與AMD。如今，訴訟場景早已變調，越來越多不是從事產品製造或技術研發的主體，卻持有大量專利，並透過提告企業換取高額授權費。這類機構在法界被稱為不實施專利實體（Non-Practicing Entity；NPE），但業界更熟悉的名稱，是「專利蟑螂」。雖然NPE與專利蟑螂未必劃上等號，但兩者帶給產業界的營運威脅與成本負擔則無區別。

依據Rational Patent Exchange Corporation（RPX）調查數據顯示，美國專利訴訟有7成以上原告是NPE。NPE不生產、不研發、不提供商品或服務，他們的商業模式建立在一個核心行為上：收購專利，尋找落單目標提告。這類訴訟成本對NPE來說極低，但對被告企業而言，卻是一場燒錢戰。尤其在美國，專利訴訟一旦開打，企業投入超過500萬美元作為應訴準備，早是司空見慣。即使最後贏得官司，所耗費的資金與人力成本也已構成實質損失。更別提許多NPE有策略性地選擇對原告友善的司法轄區提告，例如美國東德州，在這些地區，外國企業要贏得官司的難度與代價更高。

我曾與產業界多位法務主管交換意見，發現多數公司都曾遭遇過NPE訴訟。許多國內科技廠商的法務長手上同時處理數起NPE訴訟案，這已成為業界的「新常態」。

臺灣企業已成NPE眼中的「肥羊」

NPE鎖定目標的邏輯其實很單純：哪裡有錢、哪裡就是對象，且專挑市值高、營收穩定、產品技術密集度高的企業下手，臺灣的半導體、IC設計、資通訊與消費性電子產業，在這些特徵上幾乎是正中紅心，早已成為NPE的口袋名單。

舉例來說，某間臺灣資通訊大廠曾在5年間接獲近百件NPE訴訟通知，即使企業無意侵權，也難以負擔年復一年湧入的法律成本。

更棘手的是，臺灣企業普遍從事代工與系統整合，產品供應鏈複雜。一旦終端品牌被NPE提告，品牌廠可依據採購合約要求供應商負責相關責任。這讓臺灣廠商不僅需應付直接訴訟，還得為客戶承擔連帶風險，這些法律風險已實實在在地吃掉企業大量資源與預算。

企業釋放風險　卻誤傷同業

NPE之所以能有充足彈藥不斷發動訴訟，靠的正是從企業手中取得的大量專利。依據LOT Network《License on Transfer Network》分析資料顯示，NPE發起的專利訴訟中，多達81%的專利來自企業的轉讓。

這樣的情況發生有幾種原因，有的企業因經營壓力選擇出售不再使用的專利；有的是為了達成訴訟和解，選擇將部分專利轉讓予NPE作為交換籌碼；也有企業乾脆將專利「授權套現」作為商業模式之一，卻未意識到此舉可能造成對產業生態與企業形象的損害。

我曾經見過專利從臺灣公司轉手給NPE，不久後便成為NPE控告國內半導體廠商的主要武器。雖然原始專利持有人並非出於惡意，但當專利離開原企業控制，就有可能被當作武器反過來攻擊本土企業。這就是我常說的「專利的回力鏢效應」。

此外，大多數NPE非但不事生產，甚至連研發都談不上，只是藉由收購專利來進行訴訟獲利。近年來更觀察到NPE朝向大型化發展，愈加變本加厲，例如2020年6月，投資基金Fortress就以強大資金奧援約4千萬美元買下了在NASDAQ上市的一家NPE公司Finjan；Fortress靠著強大資金奧援，除了到處買專利，也加強訴訟實力。可以預期的是，大型的NPE會愈來愈難對付。當大大小小的NPE在市場上流竄，誰都不知道自己何時會成為下一個目標。

LOT核心機制　發揮真實防禦力

面對NPE愈發猖獗，美國企業早已率先展開反制。2014年，Google、Dropbox、Canon、SAP、Red Hat等六大科技公司發起成立「LOT Network」，建立一套防禦系統「License on Transfer」，簡稱LOT。

LOT的設計邏輯非常簡潔明確，不會妨礙企業擁有自己的專利，也不干涉企業對競爭對手主張專利權。但如果聯盟成員擁有的某項專利日後轉讓給NPE，那麼，加入LOT聯盟的成員便會自動取得該項專利的授權。

這樣的制度有3個好處。第一，它不干預企業之間的正常競爭；第二，它只在高風險場景中啟動授權，因此不會削弱專利的價值；第三，授權是無償的，也不涉及技術揭露或商業機密。簡單說，這是一種只在「火災發生時自動灑水」的制度。

此LOT Network至今已有超過4,800家成員企業，包括思科、微軟、Intel、Toyota、Netflix、Lenovo、LG等國際大廠。這是一個由創新者自發建立的授權保險網，目的不是避免競爭，而是避免被誤傷。

LOT Network自成立以來已成功阻止數百件潛在的NPE專利攻擊案例。這些案例中，許多原本有可能成為訴訟主因的專利，在LOT機制大傘下，自動授權予聯盟成員，導致NPE無法再對聯盟成員提告。
加入LOT的成員愈多，制度的規模效益就愈顯著。這是一種網絡效應型防禦邏輯，越多企業參與，彼此間的保護力就越強。特別是現在跨國供應鏈交織的時代，一項產品可能融合上百項專利、數十家供應商，任何一筆專利流向NPE都可能造成全線波動。在這種情況下，LOT提供的是一種制度化的「防疫網」，避免如病毒般的NPE對企業的侵害。

臺灣需要自己的專利保險網

工研院對於產業夥伴遭受NPE侵擾之苦，相當清楚，所以毅然籌組臺版的LOT聯盟。許多國內企業雖對LOT聯盟有高度興趣，但因為在國內仍屬於新觀念，因此有所觀望。目前台積電、鴻海、佳世達已明確表達參與意願，多家資通訊大廠也展現積極態度。這不只是企業個體的選擇，更是整體產業共同防禦的契機。

我認為，工研院除了是研發產出專利的機構，更是一個中立推動合作機制者，有責任協助建立符合臺灣產業特性的LOT聯盟，未來更可進一步與國外LOT Network或類似組織建立對等合作關係，以集體的力量，為臺灣企業爭取更具彈性、更符合本地需求的參與方式。

打破迷思　LOT是共生不是讓利

在我推動LOT聯盟的過程中，最常聽到企業主的問題是「我專利這麼多，為什麼要跟別人交換？」這其實是對制度的誤解。LOT的授權僅在專利轉讓給NPE後才觸發，平時並不會影響企業對專利的擁有權與市場競爭力。

也有人擔心「會不會因此無法提告？」完全不會！LOT不影響對競爭對手行使專利權；也有人問「加入後是否必須揭露技術內容？」也不必！只需提供專利編號與轉讓資訊作為識別。更重要的是，這不是權利交換，而是風險分攤，加入LOT等於買下一張保險，同時也提供他人保險。這不是讓利，而是共生。

企業不能永遠只想著如何「避免被打」，而應該思考如何「改變戰局」。在與業界交流過程中，我多次提到，LOT聯盟應該只是臺灣IP戰略的第一步。像是美國德州一家專注於智慧財產授權的平台公司Avanci，就是致力於為車廠與通訊標準技術專利權人之間，提供簡潔透明的授權機制，其智權貨幣化的商業策略與專業應用，相當值得我們學習。